“每一块钢铁里，都隐藏着一个国家兴衰的秘密。”安德鲁·卡内基（1835—1919）的传记作者W.克拉斯如是说。

民营企业江苏铁本钢铁有限公司，未经国家有关部门审批，2003年6月开建800万吨钢铁项目，在常州市新北区春江镇违法占地近6000亩，4000多农民被迫搬迁，有的甚至住进窝棚、桥洞、废弃的渔船。

9年前的12月29日，铁本的最后一粒尘埃终于落定了。

惟一的竞拍人江苏金松特钢有限公司一次举牌，以7．108亿元的保留价格取得了铁本老厂区的资产。这是估值11.1亿两次打八折后的价格。

大幕徐徐拉上，那一幕又怎堪回首：戴国芳倾家荡产上了高炉项目，终于从成千上万家炼钢小厂跳脱出来。建成之日，戴国芳当着数千工人，面对着高炉长跪不起，泪水与汗水交混而下。

9年后的2018年春天，伴随着春暖花开，沐浴着阳光恩泽，戴国芳现身出镜，皱纹、白发，54岁的他难掩岁月留下的刻痕，但是一谈到钢铁产业的发展，立刻眼神锐利、激情四溢、豪迈而慷慨。在那一瞬间，时光似乎在他的身上停步，他依然是曾经那个壮志满怀的斗士。

现在的戴国芳是江苏德龙镍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这是2010年，戴国芳出狱之后创立的一家以镍铁、不锈钢冶炼为主的钢铁企业。短短几年，德龙镍业已经从白手起家变成了中国不锈钢领域鼎鼎大名的公司，并在2015年走出国门，在印度尼西亚建立包含原矿、冶炼、海运等全产业链的大项目，现在的戴国芳正在为该项目的二期工程上下奔忙。

戴国芳似乎是中国钢铁行业痼疾的一贴良药，不论是铁本还是德龙镍业，经过他操盘的企业，都在高利润、大规模等方面超越同行。但是命运似乎从不会给把坦途交给天才。在时势面前，他被裹挟进洪流之中，成就他并摧毁他、塑造他并再次成就他。

（曾经风华正茂的戴国芳）

时运

1964年，戴国芳出生于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区湟里镇渎南村。在当地人眼里，戴国芳口碑非常不错，对父母也很孝顺。

邓小平92南巡后，国家对基建热情很高，急需钢铁，那时的钢铁价格一天一个价，正是钢铁的黄金时代。

到2000年前后，铁本的厂区面积扩大到了18公顷，拥有1000多名工人，销售收入超过了1亿元。戴国芳一心向着高精尖发展，倾家荡产投了高炉项目。据当地人讲，高炉项目落地时，戴国芳对着高炉长跪不起。

2003年，铁本的钢产量达到100万吨，年销售收入超过25亿元。同时，戴国芳被一份杂志估计身价有2.2亿元。

很快，雄心勃勃的戴国芳开始的产能扩张计划，占地2000亩，年产260万吨的宽厚板，总投资额为10亿元左右，主要以自有资金滚动投入。

彼时，常州市与苏州、无锡一起作为苏南模式的代表，但已经出现苏州和无锡一骑绝尘的趋势，常州市政府正为此烦恼。铁本的计划很快和当地政府不谋而合。

据媒体报道，在常州的很多官员看来，戴国芳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面庞瘦削，寡言，平生没有任何爱好，只是整天窝在工厂里，和技术人员在一起切磋。他是当地出了名的“五不老板”——不坐高级轿车，不进娱乐场所，不大吃大喝，不赌博，甚至不住高级宾馆，平日生活十分俭朴，家中所有积蓄都投到了工厂里，父亲和继母一直在乡下种菜务农。

在有关人士的热情推动下，项目一改再改，日渐膨胀。在短短的6个月里，项目规模从一开始的200多万吨级，加码到400万吨级、600万吨级，最后被定在840万吨级，规模占地从2000亩攀升到9379亩， 106亿元，产品定位为船用板和螺纹钢等较高档次产品。

于是，铁本的840万吨项目被拆分成7个子项目和1个码头项目分别上报，铁本相应成立了7家徒有其名的“中外合资公司”，在建设用地的权证审批上，用地被“化整为零”，切分成14块土地报批申请。项目所在的常州高新区经济发展局在一天内，就火速批准了所有的基建项目。

840万吨的规模，已足以让铁本跻身中国最大的钢铁公司的行列，当时全国超过1000万吨的钢铁厂只有宝钢和唐钢两家而已。戴国芳本人也信心爆棚。他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铁本要在3年内超过宝钢，5年内追上浦项。”宝钢、浦项分别是中国和韩国最大的两家钢铁厂，分列全球第五、第三。

然而，好梦易醒，戴国芳不知道，此时他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了监狱的大门。

2003年12月23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2003〕103号文，即《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制止钢铁电解铝水泥行业盲目投资若干意见的通知》，要求各地运用多种手段，迅速遏制盲目投资、低水平重复建设的势头。

随后，几位新华社记者发现，铁本的建设用地未批先建，于是写成内参。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和国家环保总局派出调查组赶赴常州。

最终，部委联合调查组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向温家宝总理汇报查处情况，其定性为：“这是一起典型的地方政府及有关部门严重失职违规、企业涉嫌违法犯罪的重大案件。

就这样，戴国芳和他的铁本，被卷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惊涛骇浪。

涅槃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在戴国芳被羁押期间，其在长江边的3000亩地，半建的工程，无人打理，资产在一天天折损。

2009年4月17日，经过“马拉松式”式的审判，历经5年之久的铁本案终有定论，时年45岁的戴国芳因“虚开用于抵扣税款发票罪”，被判处5年有期徒刑。从2004年4月19日至宣判日，戴国芳被拘刚好五年整，因此他在获罪的同时，获得了自由身。

戴国芳在2008年10月已被取保候审离开看守所。

戴国芳的老家位于常州武进区湟里镇渎南村。村民们称，出狱后的戴国芳一直封闭自己，“人待在家里，不愿意见任何人”，亲戚朋友和邻居们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他，他努力在自省和反思中来告别铁本所留下的烙印和伤害。

但很快，他从消沉中奋起，再次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几乎要了他的命的钢铁行业。2010年7月，戴国芳投资百亿元在江苏省盐城市响水县沿海经济开发区注册成立了江苏德龙镍业有限公司。公司2011年开始投产，二期工程于2012年7月投产，共有镍铁合金19条RKEF生产线，皆为33000KVA电炉，主要生产10%～15%的高镍铁合金和镍铬合金。戴国芳生产的这种镍铁合金是不锈钢的主要原材料，可以满足150万吨左右300系炼钢的镍铁需求。为形成一体化的产业链条，戴国芳又投资了年产300万吨不锈钢热轧项目，形成了从印尼进口红土镍矿制取镍铁合金，再用镍铁合金生产制取不锈钢的完整产业链条。

此次戴国芳的再次创业，不再是以往的生产普通钢材，而是地地道道的特种钢材。其“升级”的特征显而易见。

当地官方媒体的报道显示，“德龙镍业计划进一步建设的三期铜材项目可实现销售收入300亿元，四期特大型铸造件和锻造件等项目预计可实现销售收入450亿元。项目3年内完成全部投资建设后，年可实现销售千亿元以上，增加就业15000人。”

尽管已是苦尽甘来，但当年创业的艰辛依然是海风阵阵，寒气阵阵，令人心有余悸。当时的戴国芳已近50岁了，而且是刚出牢房，但他创业的激情依然不减。他每天吃住在清冷的海滩工地上，喝的水呼吸的空气都有海腥海咸海苦味，衣服是经常有盐粒般的汗汁，皮肤都被海风吹起了波浪般的绉折。一年半载也不回家，那份劳累那份艰辛那份苦楚没有人能够体会也没人能够替代。 但好在，儿子戴笠已经成人，可以独挡一面了；女婿也来到工地。他已经不是单打独斗了----外面的事情让孩子们去办吧，戴国芳只要当成幕后老板就成。他不再“抛头露面”，更是回避媒体记者。时至今日，他仍然对媒体心怀“敬畏”！

“戴国芳虽历经波折仍能东山再起，缘于他为人好，人品正，对事业富有激情，执着地追求自己的钢铁梦想；其专业技术能力非常强，有着丰富的钢铁行业经验，人脉关系也没有被切断。”一位熟悉戴国芳的人士这样以有为。

村民说，“戴国芳人很倔，不太爱讲话，干活很认真，人是一个好人，很厚道。”“他这个人，能啃得苦，想的全都是做事，做大事。”“戴国芳乐善好施、为人诚恳善良，经常请戏班子到村里来唱戏，还常为村里铺路修桥捐资助学，谁家有急事难事找他，从不推却，深受村民爱戴；被刑拘后，周边村民上万人曾准备联名上书，替他求情。”“戴国芳的儿子戴笠原在常州国际学校上学，吃喝贪玩、学习不好，其父出事后，对其震动很大。戴国芳本人也在狱中常常反思，读书太少，不懂政治，是其失败主因，因此对子女教育异常重视，他的一男二女三个孩子非常争气，埋头苦读，越来越懂事和优秀，这是铁本出事后戴家少有的安慰之一。”

戴国芳不仅在国内发展，此次还走出国门。2015年1月，江苏德龙镍业获批在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省肯达里市投资建设年产300万吨镍铁合金冶炼工业园项目，目前一期工程年产60万吨的镍铁冶炼厂正在兴建，总投资9.29亿美元。德龙镍业印尼项目除了兴建冶炼厂外，还将建设港口、发电站、水泥厂及不锈钢深加工项目，总投资高达50亿美元，其一期工程已是江苏省第二大规模的境外投资项目，也是迄今为止苏北、苏中最大的境外投资项目。

“感谢关心，我们一切都不容易，我们也是希望能低调做事，希望能继续得到你们的支持”，江苏德龙镍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戴笠多次对媒体这样说。

　　（江苏德龙集团举行德力和巨合两个项目开工典礼）

梦想

2017年12月29日，由德龙公司投资兴建的、德力2550mm高合金钢热轧项目暨巨合冷轧不锈钢板带项目开工奠基仪式隆重举行。2550热轧项目总投资50亿元，采用国内最先进的热轧连续退火酸洗工艺，形成年产350万吨高合金钢卷带材，预计2019年3月份竣工投产；巨合冷轧项目总投资26亿元，采用的多辊冷轧退火酸洗工艺也是全国最先进的，形成年产200万吨冷轧不锈钢板带，预计2018年年底前竣工投产，这两个项目全部建成投产后，年可新增销售800多亿元，利税30亿元以上，将为德龙公司实现千亿级目标描上重重一笔。

当天开工典礼上，8点58分戴国芳一声令下开工鸣炮，支支烟花直指天空，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在空中傲然绽放，把天空装点得炫丽多彩、此时此刻，烟花、鞭炮齐鸣，声响在天空回荡。此情此景，无人能猜透戴国芳的心情，但对于上过云端、跌到地狱、再度崛起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冷眼看世界、冷暖自知把。

现在的戴国芳从不提及自己曾经的挫折，也不谈论当年对他口诛笔伐的媒体，从某种程度上，戴国芳似乎已经与自己的上帝讲和，他选择平静地接受自己的过去，选择原谅过去的自己和那些人、那些事。现在的他只有再创一番新事业的雄心和扎实稳健的行动。这也许是年龄增长带来的心态变化，但更重要的是当梦想成为主要目标时，所有的过往与细节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在说到未来发展时，他说，我们要和认可、信任我们的伙伴一起开创更好的未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锐利，但表情却不再是曾经的冷峻，他的微笑柔和而亲切。那一瞬间，让人恍惚，似乎什么都在他身上发生过，又仿佛全部不曾发生。

铁本案发至今已逾十四年，这十四年时间改变了太多事情。中国钢铁业的产量从2.8亿吨增长到了8亿吨，戴国芳的年龄也从41岁增长到了54岁，他该知天命了。然而，在历经5年的牢狱之灾后，戴国芳还是回到了那个将他送进监狱的钢铁行业。

现在，失去铁本的常州市，又培养出了一个千万吨级产能的钢铁企业，即中天钢铁集团。而在民营钢铁企业中，沙钢以3835万吨粗钢产量成为全国第三大钢铁企业，建龙以2026万吨产量位居第七位。今非昔比的是，全国前10大钢厂2017年粗钢产量达到了3.07亿吨，第11到20大钢厂2017年粗钢产量是1.25亿吨，这在2004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过去的十几年年对于国内任何一个钢铁企业来说都是很好的发展机会，如果铁本公司不倒，也许今天我们就会看到第二个沙钢”，一位钢铁业专家表示。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由成龙演唱的《真心英雄》这段截曲被选作德龙镍业员工固话、手机的统一来电彩铃，而这段歌词似乎亦表达着戴国芳对“铁本”历史的总结。

戴国芳，这个极具符号意味的人物，成了十余年来转型中国的独特注脚。